柏林的視線一直粘著路希，白泉以及婁嬤嬤等人都註意到了。不過，大家的想法當下都不太出格：這是三少爺從沒見過的新丫鬟，關心些也情有可原。

畢竟，這院子現在能緊跟三少爺身邊的，都是各處提上來的“新人”，不太了解那位主子原有的秉性。

被那樣熱辣辣的目光註視，路希一時間雙頰飛紅，百感交集。見周圍情形不對，她飛速剜了他一眼。

柏林總算會意，逐漸恢覆“平常”的恬淡，裝模作樣與各人打招呼——實主要是接受仆從們的請安。以他為中心，猶如漣漪擴散，整個院子霎時忙碌起來。路希也得跟著送水遞帕子等等。再不情不願，這時候，也需要表現得安分守己。

這位少爺的晚飯已經在太太屋裏吃過了，先前白泉等人也輪流將就用了點，晚間任務並不繁重。折騰半個多時辰，圍繞主子的基礎日常工作終於告一段落，人事任命也已交割清楚。婁嬤嬤便滿意的回侯夫人那裏匯報去，白泉則使眼色叫路希跟緊店。

“少爺預備何時安歇？”白泉小心的詢問。

“還早，我先看會書。”柏林沐浴完畢，一身清爽，隨意披著衣服，站在書房中央環顧四壁。墻上除了滿滿書櫃，更多的是名人法帖。

路希跟在他身畔，簡直想磨牙。這家夥可以有個大浴桶泡澡，自己剛剛卻要跟白泉在門外等著、隨時準備伺候。雖說他從脫衣洗澡擦身穿衣都完全能自己搞定，但——她這丫鬟也得在寒風中守著啊！算了，他還有點良心，沒支使人跑進去添水什麽的。

柏林那裏，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。浴室情趣之類的對於他來說比較高難度，只遐想的話，可以；若談到實際行動，他臉皮還遠不夠厚呢。

再者，他一思量，路希尚算這裏的新人，根本輪不到她單獨入內……

好了，現在有書房陪讀書的借口，倒是可以設法給兩人一點私密空間。柏林於是毫不客氣的屏退左右，言明僅留路希一個在旁。白泉也沒說什麽，只讓個倆丫頭繼續在門外等，叮嚀囑咐幾句，就繼續忙其他的去——總管不是那麽好當的。

“你現在，叫什麽？”書房門甫一關好，柏林就激動起來。

路希郁悶道：“小雨，王小雨。”

“噗嗤”。柏林忍不住笑出來。“我還一直以為是我聽錯了，一路都不敢隨便叫你，只能動手指來指去。”

“你就笑吧。”見四下無人，路希橫了他一眼。

因為隔墻隔門到處是耳朵，柏林便湊得很近。“明天我稟報太太，幫你改個名字，還是叫回路希好不好？”

柔柔的氣息沿臉側吹拂而過，真有別樣體貼的感覺，比起最初那個他，已經變了許多許多；有言道公子溫潤如玉，古人誠不我欺。路希雙頰發熱，輕輕搖頭。“這個當丫鬟的名字，念出來好奇怪的。”

不太明亮的燭光裏，柏林笑得帶上一絲狡猾。“‘麓溪’也可以嘛，山麓的麓，溪流的溪。”

路希想了想。“同音也行啊，聽起來至少一樣了，比較容易習慣。”

說罷她猛然醒悟。“哎，真是被你繞進去了。快說，先前，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
柏林怔了怔，很快想通路希這是還在糾結上個世界的問題。重逢的喜悅頓時蒙上了一層灰塵。他“嗳”了一聲：“當時也是沒法子，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。”

路希不吭聲，兩眼直直盯著，等他繼續解釋。“那裏，白雪的金主原來就是烏瑪的大哥，黑道大佬。他一方面要幫妹妹脫罪，另一方面還想處置原來的情敵，湊到一起，下手格外狠毒，連你也……不肯放過。我那時想，名譽和性命都被人捏在手裏，還被壓著不能拼個魚死網破，與其受人慢慢折磨，倒不如，賭一把。”

說著，柏林伸出手，把路希攬進懷裏。“而且，我害怕你吃虧，特別害怕。”

溫暖的手掌緩緩撫過她的背，路希感到一絲安慰，殘餘的不安漸漸有了消散的趨勢。

回想起來，匆匆而來，匆匆而去，上個世界阿曼達的短暫旅程幾乎一直繃著弦，不過幾天功夫，就把她弄得恍恍惚惚緊張兮兮。好不容易重回現代社會，她還是有點地位的小明星一枚，數天裏卻幾乎一直在疲於奔命，根本都沒有享受到，簡直讓她氣悶。最後還被逼得要自我了斷，接著跟著柏林一起飄到這封建禁錮的“古代”大宅院，實在是，忒不爽！

路希伏在他胸前，氣呼呼和他訴苦一通。結果，柏林輕拍拍她。“有這麽不痛快嗎？至少這裏暫時性命無虞，吃穿不愁。就是物質生活差一點，也不很糟糕，好歹還生在勳貴之家……”

“屁，那是你男主角的命。我可麻煩得很，奴隸呢，家生子呢，身家性命都在別人手裏！”路希呲牙猙獰道，就差張牙舞爪了。

“有這麽過份？”柏林竟然半信半疑。“不過，我好歹是你名義上的主人，這總能護你周全吧。”

路希覺得，自己真需要跟他好好談一談：“你太沒常識。男人和女人，大不一樣，尤其在這裏。丫鬟不過是低人一等的女仆，哦，身不由己的女奴，根本比一件物品強不了多少，基本上是任人處置。行動不自由，生命無保障……”

柏林聽了進去，臉色慢慢嚴肅起來。認真思考起來，他即使身為侯府的少爺，自由其實也頗有限。原主的腦子裏有不少“天地君親師”的等級戒律，追究起來，自己的束縛並不算少。首先一條，他在柏府裏還不能當家作主說話算話，須得在父母兄長的權威下過活……

被路希這麽縝密分析一番，他就更深深體會到未來艱辛前途無亮。他如今身為侯府嫡次子，說著好聽，以後窩起來混吃等死的可能性倒未必沒有，可是那生活肯定和現代社會有錢宅男差得遠。要是，心一橫索性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呢？

他這麽想，也這麽說出口來，和路希討論其可行性。兩人圍繞“如何過得舒服自在”展開豐富的設想，糾結半天，最後發現，他們原身連這個世界的社會規則還一知半解著呢——連家裏的庶務都不清不楚，竟敢妄想出門自立過日子？

路希安慰自己也安慰柏林：“這個，‘小雨’在賬房幹過些年，家務管理還是知道一點，就是實際、具體的事情運作還需要學習。”

柏林也有點不好意思。“那，我也得多看多學點，免得到時抓瞎。”

談論半天，究竟還是得先立足並適應環境，理清社會關系。生活的問題，從前好幾個世界都沒這麽困難過。往昔兩人都給某天界哨所主管當手下，可也是嘍啰們的老大，唯一需要遵從的頂頭上司還只抓主要矛盾的那種；柏林幹過幻獸國親王的職業，那可是武力值爆棚地位崇高行動頗自由的實權派，路希那會兒作為他庇護的貴女，連服侍個女王都可以三心二意；曾經在霧都，路希被寄宿的女校苛刻要求許久，但跑去征服新大陸的柏林隨意替她撐腰，還給了兩人一個絕對自由的目標或者說美夢……只有這兒，動輒說規矩規矩規矩，幾乎打一開始就要把人框死。

柏林思索好半天，結論是：“到底，權力越大，自由越大。嗯，從今開始努力。”

路希依舊苦著臉，深感日子難熬。這不，門外白泉已經在叫喚了：“三爺，讀書太久傷眼，是不是該就寢了？小雨，你也要勸著些。”

都在自家還要遵循學生宿舍的嚴格管理規定啊！

白泉輕敲敲門，已經算給面子了。仗著有侯夫人太太囑托，白泉也不必太拘謹，沒等柏林發話，她便施施然推門進來。好在路希和柏林迅速拉開些距離，自認暫時沒露出馬腳。

白泉掃視一遍書房，淺笑道：“原來小雨已經幫三爺把書桌椅都收拾好了，也罷。”

那是根本就沒開始念書好麽，時間全花在聊天上了。路希只能心裏吐舌頭扮鬼臉。

白泉順手去摸茶杯，驚訝道：“唉呀，三爺是不喜歡這新進的龍井？都放涼了也沒喝幾口。小雨？”

路希頗為尷尬——兩人方才只顧聯絡感情，連喝水都忘了。這會不會讓白泉瞧出端倪來？

白泉於是悉心教訓兼指導路希：“主子衣食住行，這些都是要打起十分精神來，無論何處都得多留心……”

路希跟著應承。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頭，先老實點埋頭幹活吧。就當，昔日大小姐隱姓埋名去公司實習什麽的。

夜已經深了，再不睡，打哈欠眼淚都是一串串掉了。窗外寒風呼呼，屋裏地龍燒得暖烘烘。白泉指揮兩個小丫頭鋪床，路希雖然理論上不必做這些，也要看著學一點。柏林要在內間就寢，外間至少也得留一個人。

柏林逮著機會，很不要臉的點名要路希，連白泉有些狐疑的眼神都懶得管了。

“總得安排別人，除了你皆是新手，換誰都差不多。總不能讓你一直頂著，你就讓她試一試。我看她尚算穩重，守夜並無難事，再生疏也有限……”柏林解釋道。

說了一通，讓連續守夜已經好幾天的白泉有些松動。她囑咐路希：“若有不懂的，到隔壁屋子喚我。”

再次贏得了兩人獨處機會，看來還有半晚時間。柏林不免有些蠢蠢欲動。眼下氣氛不太壞，路希的嘴唇看起來很鮮艷，或者，他可以理直氣壯的去嘗一嘗？

“你要貼身服侍的，對吧……”挨著她的臉，他居然有點吞吞吐吐。

“哎？”

“要不，一起睡？”

面對如此直白的邀約，路希累得有些昏沈的腦子裏居然冒出一句話：好色之徒，厚顏無恥。但，好像真的這麽罵他又有點過分，說來他也算是男朋友兼搭檔的存在，提這種要求不算十分無禮。但是，這個時候，她並沒有那種心情。

沒收到直白的反對辭，柏林的眉毛漸漸彎了起來。“外面好冷，內間更暖和。”

“只能蓋被純聊天。”路希提要求。

不啻於晴天霹靂。柏林作哀怨狀。“沒得商量？”

“哼。”即使身為丫鬟，路希的傲氣還是很足的。

結果，成交。柏林並不自願當君子，可形勢如此，他又非坐懷不亂柳下惠，甚至連太親密的動作都不敢做了，生怕在床上惹出火來。路希心裏事情很多，自然不會去撩他。親親臉頰，交握雙手，兩人就真的開始聊天了。

聊天內容，主要就是分析社會形勢。這裏乃是一個架空朝代，居然還名為天，。朝，京城則命名大都，看來像是元明清混合體；朝中皇帝一只，有首輔領著三到四位輔臣掌管內閣、主持中央工作，再來是六部和大理寺都察院。

然後，大都住著許多勳貴，均是開國武將封爵之後，與書香名門的文臣世家相互輝映，目前最高級別乃是七大異姓王，郡王職稱，分別是延平、延定、延安、延德……柏林忽然道：“呃，這個，延昭郡王排名第六，還姓楊？！”

路希捂了捂被子。“那又怎麽？”

不對，這聽起來有點熟——

楊家將啊！兩人一起醒悟。這命名規律，作者，能更懶一點麽。

“哈，此地有沒有個龐太師？”路希笑問道。

“還真有！”柏林翻翻記憶，作出肯定。“而且有個女兒入宮為妃的。對了，最近還有一樁大新聞，延昭郡王去世，家中無直系男丁可繼承，旁系又離得太遠、而且素來不怎麽和睦，連來往都少。所以，皇帝幹脆直接叫他的獨生女延昭郡主承嗣。”

“啊，”路希張大嘴巴，“這也行？本朝不是女性地位低下麽。”

“皇帝特批嘛。”柏林撇嘴。“反正他說什麽就是什麽。讓延昭郡主招上門女婿，後代必須姓楊，來繼承郡王府。聽聞這位郡主年芳十三，據說花容月貌，還產業豐厚爵位在身——”

“然後？”路希的好奇心都提起來了。

柏林有幾分頹喪。“原來柏府侯爺這些日子有點想法，說要我去求娶這位郡主。真不知是聽了哪個的話，有點‘寄予厚望’的意思！”

路希驚呆了。“這麽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延昭郡主，該不會就是女主角吧？”

嘖，也就是怎麽都要和柏林配對出現的、這個男主的歸宿！

路希很想撓頭，更想咆哮。柏林搖頭道：“現在沒有任何感應，我不能確定。哦，當前最熱門的事，還屬郡主要新選伴讀。這大都有個皇家女校，叫作秀園，只收高級子弟，普通點的貴族都不能進學。”

柏林越說越有內容。“延昭郡主在那兒就學，前些日子她的伴讀摔斷了腿，被確診要留殘疾了。現在，宮裏就張羅著給郡主選新伴讀。要是入秀園，便能和宮裏和宗室貴人搭上關系，所以大家都削減了腦袋想往裏鉆。這不，平安侯府也瞄上這一點，盤算著要把我那個十二歲的‘妹妹’塞進去，沒準是期望再幫我牽牽線……”

路希恨恨的敲了他一下。“心動了啊？”

柏林忙道：“哪敢哪敢。只是這故事又扯上了龐太師家。龐太師有個侄女養在膝下，她父母雙亡，溫婉賢淑，氣質端莊，年齡與延昭郡主很相合。郡主那裏，並沒有指明要勳貴家的女孩兒，因此據說這個龐玉也很有機會入選……”

“這女孩得設定，怎麽有有林黛玉史湘雲的味道。”路希自認“嗅覺”敏銳。

“我看說不定是薛寶釵。”柏林也鉆研起《紅樓夢》來。“龐太師有個兒子，勉強算小國舅吧，欺男霸女京裏小有名氣了都。名字很搞笑，叫——龐貝。”

路希果然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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